李能俍:北宋宰相的陕北吟

2017.03.31 19:22 榆林日报 李能俍

李能俍:北宋宰相的陕北吟

文/李能俍

笔者前曾撰文谈及北宋寇准、韩琦、王珪所作与西北边防有关的一些诗篇。这三人均为北宋政治家,均曾官至宰相。由于北宋时期今之陕北地域处于御夏最前线,战略地位重要,北宋的许多重臣都曾注目于此,纷纷赋诗抒写对其地战事的关切与对安邦卫疆的期盼。这些人中曾居相位的不只上述寇、韩、王三位,他们的诸多诗章,成为当时榆林历史的形象记录。本文谈谈北宋另外几位宰相的部分涉榆诗作。

宋庠酬赠庞籍诗

宋庠(996—1066),安州安陆(今属湖北)人,天圣二年(1024)进士,宋仁宗时拜相。他赠庞籍的诗标题颇长,题为《淳之太尉相公寄示〈赴镇小编〉,三复成诵,研味之余,理当酬继,但难于遍和,辄取首题赋成拙句一首,既伸高山仰止之愿,并以为谢》。此题大意为;庞籍(字淳之)寄来《赴镇小编》组诗,我再三吟诵玩味,理应酬答为继,但难于做到各首皆和,就取其中第一首奉和,表达我对他的“高山仰止”之情,并以此表示感谢。古人作诗,有时为把起因说清楚,诗题往往较长。宋庠的这首长题诗为七律,全诗如下:

西北遮胡晋部疆,更烦儒将下文昌。

久调玉铉三司贵,出倚金城万里长。

唐亩岁丰禾自合,汾波秋景草应黄。

须知外警从兹罢,闲杀边邮赤白囊。

庞籍曾任枢密使、宰相,故题中称其“太尉、相公”。他曾任鄜延路经略安抚使兼知延州(今延安)。至和二年(1055),他改任河东经略安抚使,率兵戍边,故题中有“赴镇”之谓。从他的经历看,他的《赴镇小编》组诗当作于河东路任上,其时他曾往麟府州一带巡边。这组诗一定会抒写他在河东御夏的所见所感(这组诗惜已失传)。宋庠在庞籍拜相前一度为相,二人同为朝臣,交谊匪浅,因而庞有诗寄宋,宋自然当和。宋庠这首和诗首联意为:防御西北方的西夏需要靠晋地的部队,更需要你这样如同文昌星般的儒将来统领部队。(庞籍赴任河东路,辖今山西及榆林东北部麟、府、丰州,故称“晋疆”。“文昌”为星宿名,古人以为主文运。)颔联上句称颂庞籍久在朝中居官,政绩卓著;下句赞扬其统军御边,军队如万里长城般坚固,可以倚重。(“调玉铉”喻精于理政。“三司”古指司马、司徒、司空,为最尊显之官职,借指庞籍。“金城”指坚固的长城。)颈联上句写秋日的丰收气象,为作者所见之景;下句写晋地汾水两岸秋草泛黄的景象,为作者想象之景。二者景色殊异,反差明鲜,以状战地之艰苦,亦显对庞籍的关心。(“唐亩”指田地,以唐喻宋。“禾自合”意为秋禾丰满。汾水在晋州,属河东路。)尾联是对庞籍镇守西北的期盼与祝愿;坚信此后边地将不再传来告急的警报,以至于报警的人也无事可做。(“闲杀”即“闲煞”,意为极闲。“边邮”指边陲。“赤白囊”指递送警急情报的文书袋,借指报警者。)全诗表达了对庞籍戍边的厚望,抒写了盼望边疆安定的情怀。

文彦博题赠麟州知郡诗

文彦博(1006—1097),汾州介休(今属山西)人,天圣五年(1027)进士,宋仁宗、哲宗时分别拜相。他题赠麟州知郡的诗,标题亦颇长,题为《麟州知郡作坊以彦博昔年所题红楼拙诗刻石,复以墨本见寄,辄成五十六字致谢,且寄怀旧之意尔》。从此题可知,文彦博曾经亲莅麟州(今神木),并曾在州城的红楼上题诗(此诗惜已失传)。他离开麟州后,麟州知郡(即知州)让作坊把他的题红楼诗勒于碑上,并制为拓本寄给他,于是他写成五十六字律诗表示感谢,并寄寓自己怀念麟州往事与故人的情感。文彦博拜相之前,一度任河东转运副使,曾亲往麟州,并修通了麟州至银城(今神木城南解家堡)的运粮通道。他已失传的题红楼诗应作于其时。他题赠麟州知郡的五十六字律诗如下:

昔年持斧按边州,闲上高城久驻留。

曾见兵锋逾白草,偶题诗句在红楼。

控弦挽粟成陈事,缓带投壶忆旧游。

狂斐更烦金石刻,腼颜多谢镇西侯。

前四句追忆麟州往事。“持斧”典出《汉书》中“使者持斧逐捕盗贼”之语,后借指执法之官,诗中为作者自谓。“按”即按察、稽察之意。“边州”指麟州。“闲上”意为闲来登临,虽着一“闲”字,却可见出作者闲时甚少,仅能偶然登楼,故而登楼后留连忘返,乃有“久驻留”之语。“白草”指百草坪,在麟州城西窟野河西岸,宋、夏在此多次交兵,作者亦曾亲历战事,故云“曾见”。“偶题”二字可见作者忙于运粮助战,无暇吟咏,题诗仅为偶然之事。前四句忆事娓娓道来,真切自然,充满情感。后四句为议论,议中寓情。“控弦挽粟”意为率兵运送粮草,“成陈事”意为运粮之事已成往事,尽管艰辛也不值得夸耀。“缓带投壶”意为宽束衣带悠闲自在作投壶游戏。投壶为古代士大夫中流行的一种游戏,用竹、木为箭矢投壶,投中者为胜。这是写作者还朝后的悠闲生活。但尽管生活悠闲,作者却不忘曾经的麟州之行,故有“忆旧游”之语。“成陈事”与“忆旧游”形成强烈对比,可以见出作者不居功自傲却难忘故交的高洁情怀。“狂斐”意为狂妄无知而草率为文,诗中为作者自谦之语。作者指出,我那草率而作的题红楼拙诗,还烦劳你们镌刻于碑石,令人惭愧,请允许我带着愧意赋诗致谢。镇西侯指麟州知州。全诗记事平实而蓄意深沉,抒情真切却隐约不显,体现出作者作为政治家的襟抱气度。

王安石《明妃曲》

王安石(1021—1086),字介甫,抚州临川(今属江西)人,庆历二年(1042)进士,宋神宗时两度拜相,为“唐宋八大家”之一。他作有《明妃曲》共三首,其中二首为组诗。明妃,即西汉宫妃王昭君,晋避司马昭讳,改称明妃或明君,汉元帝时与匈奴和亲,被嫁呼韩邪单于。相传元帝后宫嫔妃众多,便让画工毛延寿等为嫔妃画像,按图召幸。众宫妃争相贿赂画工,但昭君不肯行贿,于是不得召幸。直到昭君和亲临行之际,元帝才亲睹昭君容颜,见其“貌美为天下第一”,追悔莫及,毛延寿等画工因之被杀。昭君和亲出塞,曾途经今榆林市境。汉代时今榆林地域是汉与匈奴纷争博弈的集中地,因而透过昭君和亲可以窥见当时榆林的某些历史烟云。这里仅录王安石《明妃曲二首》之一,略作解析。这是一首七言歌行,共十六句:

明妃初出汉宫时,泪湿春风鬓脚垂。

低徊顾影无颜色,尚得君王不自持。

归来却怪丹青手,入眼平生几曾有。

意态由来画不成,当时枉杀毛延寿。

一去心知更不归,可怜着尽汉宫衣。

寄声欲问塞南事,只有年年鸿雁飞。

家人万里传消息,好在毡城莫相忆。

君不见咫尺长门闭阿娇,人生失意无南北。

全诗每四句押一韵,依韵可分四段。第一段写昭君和亲初出汉宫的神态与心态。“春风”指“春风面”,喻貌美,语出杜甫诗“画图省识春风面”。昭君虽则貌如“春风面”之美,但出宫时满面泪痕,鬓脚乱垂,心神不安,徘徊而行,她自顾其影,深感自己此时此刻“无颜色”,并不美丽,但即便如此,也能让君王神魂摇荡,不能自持。这里通过描写昭君“无颜色”而状其“有颜色”,写出了昭君对自己容貌的自信。第二段笔触移向汉元帝:他送别昭君归来后,责怪丹青手毛延寿的昭君画像从来不像真实的昭君一样美。他不懂得人的内心神态是画不来的,因此毛延寿当时实在是被他枉杀了。这里通过写“意态难画”与“枉杀画工”,进一步反衬昭君之美。第三段笔锋指向出塞后的昭君:她心知再也不能归汉了,但怀念故国,深情永在,因而总是穿着汉服,那些从汉宫带来的衣服都被她轮换着穿遍了。她累累托人传话探问塞南的消息,却总是杳无音讯,她只能年年对着天上的鸿雁聊寄思情。这里通过描写昭君不改汉服、空对鸿雁,表现其对故国的深切思念。最后一段移笔于昭君的故乡亲人:远在万里的家人传来问候的消息,劝慰昭君在匈奴的毡城里要好好活下去,不要思念家乡;那长门宫里的陈阿娇,离皇帝近在咫尺,不是也被锁在宫里,不得相见吗?可见无论是天南还是地北,都会有令人生悲失意的时候。“长门”是西汉宫名,宫妃居于此宫。阿娇指汉武帝第一任皇后陈阿娇,因“惑于巫祝”之罪被废黜,退居长门宫。这里写家人以无可奈何之语强为昭君宽解,特别引陈皇后故事以示昭君出塞未尝不是人生之幸事,从而对昭君寄于深切同情,也进一步加重了悲剧气氛。宋时,夏、金、辽屡犯宋疆,边患频生,在这一背景下,许多诗人借汉言宋,昭君成为他们吟咏的重要题材。据不完全统计,咏昭君的宋诗多达五十余篇。这些诗篇表达的见解尽管不尽相同,甚至大异其趣,但大都蕴涵着诗人们对民族纷争的思考,对强国兴邦的梦想。

司马光《将军行》

司马光(1019—1086),字君实,陕西夏县(今属山西)人,宝元元年(1038)进士,宋哲宗时拜相,编纂有《资治通鉴》。至和二年他曾随庞籍任职河东路,出巡麟州,见到知州武勘将军,写下七言歌行《将军行》,褒扬武勘的英豪气概。全诗共十六句:

赤光满面唇激朱,虬须虎颡三十余。

腰垂金印结紫绶,诸将不敢过庭除。

羽林精卒二十万,注听钟鼓观麾旗。

肥牛百头酒万石,烂漫一日供欢娱。

自言不喜读兵法,智略何必求孙吴。

贺兰山前烽火满,谁令小虏骄慢延须臾!

开篇状武勘的外在形象;赤面朱唇,龙须虎额,正值三十余岁的盛年,腰垂象征权力的金印,系以紫色绶带,显得威风凛凛,手下众将不敢轻易踏进他的庭堂。接写武勘治军之威严:二十万大军专注于钟鼓号令与令旗指向,随时待命。(“羽林”为禁卫军之称,诗中取“为国羽翼,如林之盛”之意,状军伍之严整。)继写武勘的豪放言行,状其独特个性:有一日,他让将士宰牛豪饮,放浪不羁,同欢共乐。他自称不爱研读兵法,还说增长智力与谋略何必拘泥于战国时期孙膑、吴起的兵法。显然,武勘是一位懂得“张弛之道”的将军,在紧张的战争氛围里通过暂时的酒肉欢娱来缓解将士的焦虑情绪;他也是一位不拘泥于古代兵法的将军,注重在实战中合理用兵。至此,武勘的完整形象已跃然纸上。这样一位将军,自然深得司马光的信任,于是作者写道:尽管贺兰山一带夏兵作乱,战火遍地,但我朝有武勘这样的将军在,骄横傲慢的夏军一定会在须臾间被歼灭。全诗通过颂扬武勘抒发了盼望强国安邦的情感。

范纯仁《蕃舞》与《观疆人翥坡》

范纯仁(1027—1101),吴县(今属江苏)人,范仲淹次子,皇祐元年(1049)进士,元祐元年(1086)拜相。他曾于熙宁元年(1068)知庆州(今甘肃庆阳),身处御夏前线,其时有诗作传世。这里谈谈他的两首描写西北少数民族习俗的诗作。

先看七言绝句《蕃舞》:

代昂坐作疾如风,羌管夷歌唱和同。

应为降胡能舞抃,不妨全活向军中。

“蕃”是对西北少数民族之称,诗中指“降胡”,即归降宋朝的西夏少数民族。诗篇前两句描写蕃人的歌舞情景。他们跳起舞来,或坐或起,或行或止,皆迅疾如风;舞蹈伴随着乐声与歌声,显得十分协调合拍。(“代昂”为舞名。“坐作”意为坐与起、止与行。“羌管”指羌笛等吹奏乐。“夷歌”指蕃人之歌。)“疾如风”写舞蹈之轻快灵动,“唱和同”状舞蹈之整齐协调。快而不乱,迅而能谐,足见蕃舞之妙。后二句紧承前意,转为议论:因为降胡善于舞蹈,不妨不要伤害他们,让他们全部活下来,编入我军,为我军效力。此议极有见地,在一定意义上体现了民族和合、化敌为友的理念,展示出范纯仁作为政治家的远见卓识。

再看范纯仁的《观疆人翥坡》,这也是一首七绝:

蚁分突骑向高岑,驰下危途万丈深。

犷俗轻生唯斗险,垂堂宁夏戒千金。

此诗写西北边民(疆人)骑马飞行于山坡(翥坡)的习俗。首句写上坡:众多边民骑着马密密麻麻如同蚁群,又如冲锋陷阵的精锐骑兵,一齐向高坡飞驰。次句写下坡:他们忽又飞驰下山,尽管道路危险,坡深万丈,皆毫无顾忌。写上坡,重在状骑者之众多;写下坡,重在显道路之危险。如此之多的边民临危不惧,自然会引发作者的感叹。末二句即写所感:这些边民犷悍不羁,毫不畏死,只知争斗于险境,面对他们,边疆时刻面临危险,不应只靠财物安抚他们,言下之意是应当通过教化来改变他们的习性。(“垂堂”指堂屋檐下,因檐瓦坠落可以伤人,故借喻险境。“千金”指钱财多。)轻赎买而重教化,体现了一位政治家对民族政策的思考,这种思考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是具有进步意义的。

一个地区常常以其独特的山川地理引起政要或名士的注目,纷纷为其著文吟咏,而社会名流的诗文反过来又会加深这一地区的人文气息与历史底蕴,从而使之获得更高的知名度与影响力。榆林,正是这样一个充满魅力的地域。(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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