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嘉:陌生的乡愁

2019.04.04 09:22 在榆林网 王嘉

文/王嘉

我把这个北方小镇店塔当作故乡来认同,其实是长大以后的事情。

我的老家地处陕北神木的东北头,依偎在公式牛川河东岸的一个小村庄,村子原本隶属于神木大柳塔镇。后来,大约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新成立了店塔镇,以河为界,河东的我们村被划归到店塔。其实对于那时的我,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就是我们村。

很长时间,我对店塔的认知和亲近都远不如邻近的大柳塔、孙家岔,不如府谷的大昌汗、老高川,甚至也不如当时想象中遥远的内蒙古。大柳塔自不必说,孙家岔差不多是我的第二故乡。我们村距离孙家岔最近,这里以前还办过高中,教育质量据说在神木北部首屈一指。从四年级开始,家里就送我到孙家岔读书了。我在孙家岔读完了小学和初中,前后达六年之久,那些时光已然成为我人生中的绝代芳华。府谷的大昌汗和老高川是我们村经济往来的主要对象,大部分农畜产品交易都在这两个地方的定期集市上完成,人们顺带可以看戏会友,也算是对平日枯燥乏味的农村生活的一种调剂了。对这样的集市,孩子们经常怀着一种复杂矛盾的心态。他们放牧了一个夏天的动物伙伴可能就要被大人卖掉了,看着它们远去的身影,想着它们飘零的命运,心里不免涌出一种难以名状的忧伤,那是不识愁味的孩子们对离别和命运的最初体验。大人们从集市上带回新衣服和好吃的东西,则让孩子们的心情得以逆转。至于对内蒙古的印象,是自己在那里生活了大半生的爷爷,还有村里那些常年外流蒙地做工的长辈们讲述的令人神往的草原故事。奶奶常会选择冬日农闲时间去内蒙古看爷爷,过上十天半月,我就开始盼她早点回来,想她,也想她经常从那边带给我吃的糖公式(一种甜饼)和酥油。

早年的两件事让我和店塔真正相遇了。中考之后,因为下了大雨,县城到店塔的公路严重损毁,不通客车,所以我只好徒步二十多公里从县城走到店塔,打算到了店塔再搭个农用三轮车什么的回村。到店塔后,我四处找寻,却没能找到一辆可以搭乘的车,时间已过晌午,路才走了不到一半,我只好硬着头皮步行回家。当时我十六岁,人生第一次单独步行了这么长的路,又累又饿。本来有条大路可走,但那要经过沿途村庄,我怕碰到狗,就选择了沿河的路线,河道崎岖泥泞,更增加了行走的苦累。那一次,我用自己的脚步丈量了店塔和我们村的距离,对它们之间的空间关系第一次有了一个清晰的认知。上大学之前,我终于可以“农转非”了,专程去镇上办理粮户关系,其他都很顺利,就是镇上缺少一枚印章,需要新刻,刻好之后还得再跑一趟。看来我们镇上很久没有盖过这样的印章了,所以这样的业务才会荒疏至此。当时家里没有选择我去店塔上学,可能就是觉得这里的教育相对落后。偶然的经历让我觉得这个镇和我们村一样需要改变。

大学毕业后,我回到了老家的县城工作。因为工作关系,我有机会对店塔有了更多更深的了解。她的自然条件不算好,山梁沟峁遍布全境,川地水地相对较少,不是发展农业的理想之地,但她境内煤炭等矿产资源异常丰富。后来,镇上陆续建起了很多厂矿,也修了笔直的马路,很快发展成为闻名遐迩的明星乡镇。店塔起初的发展是东向的,现在,柏油路已通到了距我们村仅三四公里的邻村,到我们村的路基也建成了,尘土飞扬的行路难日子有望结束了。

矿业开采真的是改变了我们村所在这一线的百姓生活。当年,几家中省大型企业看上这里的优质资源,为此多方争取。有一天,县委书记突然让人联系到已调到省里工作的我,嘱我多关注情况。他说,老家的事你要多关心啊,我随口来了一句:看到神木店塔镇几个字,我由不得要关心啊。

我说的绝对是真心话。时间真是神奇的粘合剂,终于把我和这个曾经陌生的地方牢牢地粘在了一起;时间也是神奇的稀释剂,让那些小时候曾经亲近的地方在我的情感世界里渐行渐远了。也许,一切早已冥冥注定,只是我们不明就里。

从当年上大学离开老家,到大学毕业后回到老家工作,再到后来又离开老家去了西安、北京,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我的人生也不觉弃四奔五。随着年岁渐增,童年往事经常入梦回放,莫名的乡愁也像野草一样蔓延疯长。我慢慢厌倦了诗和远方,厌倦了霓虹闪烁。我甚至在心里已经做好从店塔溯流而上重回村庄的打算,认定那里就有我想要的一切,回头是岸。而就在几年前,我还一心想着要闯荡世界。

我很小就离家外出上学,连邻村的人都不怎么认识,对老家其实是陌生的。虽然我后来对店塔有了更多了解,但也远算不上熟悉。有人说乡愁是一种有益无害的痛苦,那这种陌生的乡愁恐怕就更让人纠结难熬了。

陌生的乡愁,正如陌上柳色青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