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春元
2012年夏季的一天下午，在澳门的一处普通住宅里，两位榆林老乡再次见面了。一位是米脂婆姨，澳门濠江中学前校长杜岚，此时她已经100岁高龄，不能站立，也不能言语。另一位是定边汉子，中央驻澳门联络处原副主任宗光耀，此时他已经76岁，精神矍铄。看到多年不见的老朋友，杜岚面带微笑连连点头，宗光耀则轻轻地唱起了信天游，“哥哥你走西口，妹妹我泪花流……”两双手紧紧握在一起，久久不能松开。
2013年春天，101岁的杜岚先生在澳门镜湖医院与世长辞。此前两天，宗光耀先生在病榻前为已经处于弥留之际的杜岚，再次含泪吟唱信天游名曲《你叫妹妹不放心》。
新中国成立前后，这两位跨世纪的榆林人，都为澳门的教育事业、为澳门的回归作出了不可磨灭的卓越贡献。
澳门升起第一面五星红旗的人——杜岚
我没有见过杜岚，但是早就认识她了。上世纪八十年代，米脂中学校园内李自成行宫里举办了米脂妇女杰出人物展览，其中就有杜岚。后来编写《榆林市教育志》，见到杜岚的资料就更多了。
杜岚，原名杜芳铭，又名晓霞。1914年，她出生于米脂县印斗乡红崖坬村一个农民家庭，由于家中子女12人，她从小就与爷爷奶奶一起生活。1925年，在杜岚的强烈要求下，以及爷爷奶奶的坚决支持下，父亲赶着毛驴将年仅11岁的杜岚送到桃花峁学校读书，成了李鼎铭先生的学生。此后，杜岚先后就读于米脂女子高等小学校、陕西省立米脂三民二中、陕西省立榆林第三女子师范学校和陕西省立绥德第四师范学校。
1930年8月初，刚刚担任府谷团县委领导工作的共产党员张德生，受组织委派去绥德参加陕北特委扩大会议，在出绥德城门时被国民党当局逮捕入狱，坐牢4个多月。为了营救张德生，16岁的青年学生杜岚假扮张德生的未婚妻，三天两头给“未婚夫”写情书，隔三差五涂脂抹粉，穿上高跟鞋去探监。宗光耀先生对我讲，上世纪八十年代，他在新华社澳门分社工作时，杜岚一说起这件事儿就绘声绘色、哈哈大笑，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1931年开春，出狱后的张德生奔赴宁夏工作，杜岚则被介绍到瓦窑堡女子高等小学教书。此时的瓦窑堡一片白色恐怖，有些爱国青年一经被捕就被杀害。许多同学都背井离乡，杜岚也被迫离开陕北，到山西汾阳义铭中学读书。1933年秋，在义铭中学毕业后即到北京读书。先入平民大学附中读了一学期，后又入中国大学教育哲学系学习。在此期间杜岚参加了抗日救亡运动，还参加了反帝大同盟和互济会。1934年春天，杜岚在抗日救亡运动中被捕入狱，被押至南京宪兵司令部。
与张德生相比，杜岚的牢狱生涯更长，达10个月之久。四年前她曾假扮未婚妻，四年后，她在狱中成了真正的未婚妻，经常来苏州反省院里看望她的是一位名叫黄健(黄晓生)的进步青年。1935年初，出狱后的杜岚到了上海，经女作家杜君慧介绍参加了上海由“七君子”领导的抗日反帝运动。1936年5月，杜岚随杜君慧到香港入读《大公报》的新闻学院，聆听过张季鸾先生的演讲。三个月后新闻学院停办，她即参加了教授何思敬等人组织的广西抗日工作队，准备随军北上抗日。后因故北上之举未果，于是全团返回广州。
1936年底，杜岚与相恋三年的未婚夫黄健结为夫妻。婚后，杜岚与丈夫一起来到澳门，在濠江中学开始了她的教育生涯。二十世纪三十年代葡萄牙殖民统治下的澳门，文化教育事业还很落后，濠江中学曾因创设体育课和附设第一所女工夜校而遭非议。抗战期间，杜岚和黄健同舟共济，一方面团结社会各界人士投入教学工作，另一方面组织募捐，发动民众支援抗战。1941年，香港沦陷，日本控制了澳门，濠江中学也面临重重困难。为了把濠中办下去，杜岚毅然典当了结婚金戒指、金项链等贵重物品，为学校寻找勤工俭学的途径，度过了最困难的岁月。解放战争中，濠江中学为内地输送了不少有用人才。1947年，黄健返回内地工作，杜岚接任濠江中学校长职务。
1949年10月1日，北京天安门广场升起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旗，几天以后，在澳门濠江中学的操场上，杜岚带领全体师生升起了第一面五星红旗。此时的澳门还是殖民地，要升起五星红旗需要多么大的勇气!
上世纪六十年代，杜岚多次组织教师到欧美和日本考察，八十年代又到内地北京、上海、西安等地参观考察，交流办学经验。她坚持在濠江中学使用内地统编教材，聘用内地教师任教，使学校成为爱国主义教育的典范。
1996年，在家境十分清贫的情况下，杜岚还把一位朋友送给她的10万元生日礼金捐赠给米脂县南关小学，用于建设“濠辉图书馆”。1998年又动员自己的子女将5万元捐赠给母校米脂北街小学(原女子高等小学)，配备了一套电脑教学设备。当年5月，澳门特别行政区筹委会在北京成立，杜岚接受记者采访时说：“培养爱国主义人才，是我一生的志愿。我在澳门六十多年了，澳门回归祖国，我很高兴。澳门的明天会更好。”
杜岚去世后，宗光耀先生写了两首诗赞美她的美丽人生：“土生土长米脂人，木棍当枪闹革命。山清水秀恋澳门，风雨同舟濠江情。”“米脂婆姨绥德汉，黄土高坡出杜岚。扛起枪杆冲上前，濠江育人六十年。”
情满濠江心系故土的外交家——宗光耀
如果说杜岚是从教60年的著名教育家，宗光耀则是从事新中国外交事业40多年的外交家。
1937年，宗光耀出生于定边县石洞沟的邹寨子村，曾经在定边县安边小学、榆林中学、西安外国语学院读书。学了两年俄语，即被派往中国驻芬兰大使馆工作。在芬兰工作长达8年，其间又在赫尔辛基大学毕业。回国后在外交部工作。上世纪80年代任新华社澳门分社副社长，90年代改任中央驻澳门联络处副主任，与澳门结下了不解之缘。1993年澳门基本法起草委员会成立，宗光耀任委员兼秘书长。1996年，宗光耀又担任香港澳门政权交接及庆祝活动筹备委员会副主任，负责澳门回归的有关工作。2013年，应澳门基本法推广协会的盛情邀请，宗光耀于3月25日从北京飞抵澳门，出席澳门基本法颁布二十周年系列纪念活动，与住院的杜岚告别。
说起这些经历，宗光耀总是激动不已。当时延安地区安塞的腰鼓已经有了名气，他就抽调安塞腰鼓参加澳门回归的庆祝活动。2007年7月21日，北京信天游合唱团与定边娃娃腰鼓队在人民大会堂同台演出，这次演出的机会就是宗光耀团长争取来的，当时我负责组织排练，演出获得观众雷鸣般的掌声。宗团长激动地对我们说，咱们团特别是定边娃娃腰鼓队要是早成立上10年，就能参加澳门回归的庆祝活动啦。这支娃娃腰鼓队是由定边县安边小学的学生组建的，安边小学正是宗光耀先生的母校。
长期的外交官生活，磨砺了宗光耀的意志与体魄，他坚持锻炼身体，酷爱中国的传统体育项目。他的太极拳太极扇都是一流的，到处都有他的粉丝。2001年退休以后，宗光耀策划了一项“重走红军长征路”的公益活动，参与者与赞助者都是澳门的企业家和体育爱好者，此时宗光耀已经是快70岁的人了。当他在当年红军走过的雪山上打起太极拳的时候，随行的队员们都惊呆了。此前在澳门回归的庆祝活动中，他们曾经跟着宗光耀在广场上表演太极拳，现在他们连走路都很困难，时不时地要上房车去喘口气，而宗光耀硬是用两条腿从瑞金走到吴起。从2001年到2005年，国家体委将宗光耀先生示范、澳门的朋友配合表演的中国传统体育项目“易筋经”“五禽戏”“八段锦”“太极扇”等制成光碟，推广到全国及世界。他自创的“红军拳”也得到社会各界广泛好评。他曾经获得国家武术管理中心颁发的推广太极拳贡献奖，担任中华太极文化国际总部主席、国际武术文化研究院院长、北京陕北信天游合唱团顾问等。
2009年秋季的一天上午，我接到宗光耀先生的电话，要介绍一位神秘的客人给我。下午2时，我到了约见地点，刚一进门，就看见临窗坐着一位女士，年龄大约40多岁，气质非凡。没等我开口，身后就传来宗光耀先生的爽朗笑声，“春元，这就是你们榆林城的半个老乡!”我立马反应过来，在与她握手的时候说：“您就是张德生前辈的儿媳妇吧!宗先生早就跟我提起过。”她笑着说：“我还真的没有见过我的公公。”我说我也没有见过，但是我们都是榆林城里人。为了繁荣澳门的教育事业，上世纪80年代末，张德生的小儿子从内地某大学研究生毕业，宗光耀与杜岚一起促成他到澳门大学任教。不幸的是，他在一起意外的交通事故中丧生，留下了妻子和一个女儿。聊天中，我们得知她的女儿刚刚以优异的成绩考入香港大学，都表示祝贺。我们只顾说话，忘了问她的名字，只知道她是部队文艺工作者，她的母亲曾经是陕西省妇联的负责人。告别时我们邀请她有机会一定要到榆林去看一看。
近二十年来，宗光耀十分关心家乡的教育事业，多次促成澳门企业家或通过中国少年儿童基金会向贫困地区开展捐资助学活动。昨天上午，我打电话给宗光耀先生，询问张德生小儿子和儿媳妇的名字，他也记不清了。他说他刚从外地回到北京，下月5号要来榆林参加一个慈善助学活动，给子洲县的一所幼儿园解决饮水净化问题，他特别强调，这项工程也是由澳门同胞资助的。在庆祝澳门回归二十周年之际，我期待着与宗光耀先生的再次重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