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汉铭:缘分(散文)

2020.03.15 10:59 榆林日报 刘汉铭

文/刘汉铭

有一盏灯,明灭摇曳了数十年,在染满乡愁的夕阳残照中,忽然亮了;有一段情,在老树著花、神意幽闲的醉梦间,忽然轻狂了;有一种曲,在超尘拔俗、开度愚顽的吟唱中,忽然精魂附体了。

我说的是道情,“清涧道情”,一种陕北人的地域图腾和文化坐标。这货,无端萦绕我数十年,让我为它沉醉,为它呐喊,为它奔走,为它神伤,最终在一片惋叹声中,悄然谢幕,留下一些疲惫和一串遥远的记忆。

那是十数年前的一个夏夜,有位老乡叩开我的家门,提出要在文化古城“闹道情”。这个提议,好像刹那间接通了时光隧道中的电源,照亮了我幼时洒落在土窑洞中的乡国梦。经多方斟酌,决定投身其间,为保卫这一神圣的本土文化而奋争。

推一个掌门人做山中宰相,雅抱冲矜,静不露机,纷扰时,以诚守真,仗义执言;危困时,砥柱中流,力挽狂澜;迷惘时,驱云拨雾,端正航向。

建一个捷便班子。勃然奋励,不图虚誉,进则风动雷举,啸志歌怀;退则通会群哲,坚贞自抱;出则承古拓新,笃行致远;入则涉艺成趣,清芬可挹。

寻一个落脚地。名城天质,巷陌参差,楼宇林立,于普惠泉北侧,觅得废弃窑洞若干,除去荒草杂树,竟可容数十人栖息。

筹一点活动经费。寻几个湖山旧友、方外知音、艺苑名流、商界耆宿,以诚相告,以道相邀,竟引得不少乡党慷慨解囊、鼎力相助,聚沙成塔,积水成渊,大帆启航了。

诸事停当,接下来便是网罗人才、购置设备、组建演出队、搜集剧目、排练演出,一时信心满满。

孰料不到一年,争斗、纠葛、分歧,班子内部骤现裂痕,一时间,举步维艰,进退失据,不得不停办解散。

时轮飞转,不甘败落的我于翌年再度举事,租房子、置设备、搞培训、寻台口,不经意间,又生龃龉,导致曲终人散,再度打烊撤退。

之后数年,又连续四次举事,怎奈天不得时,虽换人、换地、换主题,都因种种原因,一次次功败垂成。

幼时曾自信“治学有道唯勤奋,创业无奇贵有恒”,经十多年折腾,我才明白,“造化弄人命无常,事如春梦了无痕”。自己宵衣旰食、筚路蓝缕、守节抗俗、立雪求道,却无法换得同道们的理解和支持,到头来仇雠相向、怨声载道。有人诘问,你衣食无忧、崇节守律,何不作个闲人,坐乐其身,却在这里虚苦劳神、挨责受骂,所为何来,我无语以对。

想了三年,终于想通了,我和道情,有“缘分”。

刘汉铭:缘分(散文)

“缘分”,一个传统文化的抽象概念,是尘世上人与人、事与事、人与事之间无形的链接。如梦如幻,如风如云,无状无形,无可把握,无可相求,所谓世间事,来也是缘,去也是缘,已得是缘,未得也是缘,缘去缘留,一念之间。大千世界,有人寻觅到完善的归属,有人错失最好的机遇,一切的一切,都是缘分的角力使然。

就说我闹道情,屡闹屡散,屡散屡闹,表象上看,吃亏不少,但有缘分在,我的收获也不少。俗话说“有所失必有所得”,我的得是以下几点:

伸怀抱。算来十有二年,虽然举事不利,但因排练辅导之迫,在音律、声腔、剧目、史实、创作诸方面,涉猎颇多,先后从老艺人手中抢救出传统剧目80多种,出书6册。收集唱腔、曲牌、锣鼓经上千则,写成《清涧道情音乐》《陕北道情》两部著作。创作剧本、歌曲、快板、歌词等40余种,获市级二等奖两次。在道情理论研究上独辟蹊径,成为省艺术研究院邀约的戏曲剧种作者。这些成就,虽然层次不高,但却圆了我心中的梦,实现了幼年起即遥望的那种天地怀抱。

散块垒。由于演出需要,自编自创大小剧目已成常态,时间一久,竟爱上编剧这个行当。我生性木讷,与人争胜,永远是个输家,但那些无理耍横的人,却深深印在我的脑海里,创作中我把这类人再现出来,揭露其丑恶的嘴脸和肮脏的灵魂,可抒散我胸中块垒,可进一步印证“戏如人生,人生如戏”的机理。人们在舞台上能识别各色各样人的本质和特性,恰恰是戏曲表演的魅力所在。因此,只要社会活着,生活就活着,艺术就活着,戏曲就活着,道情也永远活着。

观世相。立一个团,就是搭建一个人生的舞台,竖一面观察世相的镜子。有的人,入团是为争权,明明是布衣白丁,偏要掌控大权,一切要听他摆布,否则就掀桌子翻脸;明明是不沾边的闲散人员,却要对日常活动指手划脚,否则就造谣污蔑。有的人是为谋利,日谋夜算,投机钻营,唯利是图,雁过拔毛。还有的人是为名,骄傲自大,自吹自擂,争角色,出风头,抢镜头,动辄跳槽。而我们需要的是真正为艺而来的人。

提境界。人生四重境界,天然境界,功利境界,道德境界,天地境界。经过十几年的历练锻淬,自诩境界有了相当的跃升,站得高了,看得远了,放得宽了,想得开了。败有成,舍有得;取有予,退有进。万事皆小,万事皆空,一切放下,一切随缘。

世界大,红尘深,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抛却身外事,甘做守护人。与道情结缘,物我两忘,妙理自在虚夷外,为河山赋魂,云天一啸,中有万古无穷音,唱到天机流露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