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毓珠:黄河情愫与九千艺术

2020.03.23 10:25 榆林日报 刘毓珠

文/刘毓珠

从黄河边走出去的当代著名画家张九千,我与他相识较早。早在上世纪80年代初,同在米脂县城,早不见晚见。多少年来我还是习惯称呼他的本名,建斌。

舞蹈

舞蹈

他是从几十里以外的佳县木头峪到米脂求学的。先于东乡桃镇鼎铭小学,后转到米脂中学。此番经历,促其懂事早,肯动脑筋,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印象中,他是西安美院版画系84级学生,其时我也正好于西安求学,星期天我们总聚。两人常常拉话一整天,正值文化思潮涌动,各种出版物和各类讲座令人兴奋,我们畅所欲言,海阔天空,情绪蛮灿烂的。

此后不久,他来时总带一些杂志,其中有他的插图。他告诉我:西安几大杂志都在刊载发表他所作的插图。他学的是版画,为杂志插图所得稿费成为他主要的经济来源。十七岁时他就在县城画画开始自食其力,到了西安自然机会更多。关键在于他能用自己的艺术换取报酬,而且结合得恰如其分,这在当时的大学生中十分少见。我喜欢他的插图,印象最深的是他把人物身体部分画得跟大山似的,夸张变形,更显厚重,令人耳目一新。在我看来,他对故土与人的理解,表现形式独特而有些另类。

我早他一年学业结束复回小城,他毕业后分配到河北美术出版社,就此分开,再未联系。

当编辑不免为人做嫁衣,建斌似乎做得更为认真,也做出了名堂。据说,前前后后编过百余册美术图书,获得六十多项大奖,其中以《中国美术分类全集》《中国历代书画名家经典画库》最具代表。耗神费心的同时,也让他有过缜密梳理中国绘画历史的机缘。编辑生涯,使他成为设计、评论、策划和社会活动的多面手,奔跑在他自我追求的速度中。

画画、编书,这是艺术飞跃之两翼,相辅相成。他似乎并不甘心于做个出版家,心思还在画画,痴迷于此,舍弃现成,存心要在京畿找块立足之地。

我就是在这时与他恢复了联系。小城几位同仁,怂恿我领着大伙创办一本地方刊物,须请人设计封面,我又想起了他。招呼打过去,很快得到设计样稿,才情依旧,不仅令人满意,且超出大伙的想象。

直到2012年,我去北京,与同乡《华夏地理》主笔艾绍强、建斌约见,借着酒兴,他仍旧滔滔不绝。知道他大部分时间在自己的画室,社交更广,心境如意,创作颇丰,在京城已是游刃有余。

杨家沟 九千

杨家沟 九千

这年秋日,他回榆林,席间他的一句话,让我感慨良多。他说:“毓珠,这些年我每天都在思考。”望着他头发稀疏的头顶,我似乎明白他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2015年,他在榆林设立了个人工作室,我应邀参观,同时获赠一本由故宫出版社出版的《九千水墨作品集》。

建斌大学学的是版画,后转国画,尤以水墨画见长。人物、山水都有涉猎,画羊占据他的画作之大半,且形态各异,或行或立,或群或只,或崖畔或草坡,看似活物,犹如雕像。他画羊既非写实,亦非纯写意,有的甚至呈现出某些装饰感,显然,是他心中幻化过的羊。

羊为六畜之一,建斌为何偏偏选羊作为载体?艺术家的成长,往往与其童年有关。我揣测,他大概也是。

建斌出生地是在陕北佳县木头峪村,紧邻黄河,半川半山。木头峪下游是山西碛口,少见的西北码头。陕西、内蒙古、宁夏、甘肃等地要将货物与南贸易,必经黄河到碛口,再由碛口陆路转运至全国各地。而木头峪对岸就是山西,抵达码头之前似须休整,这样木头峪非码头而胜似码头,商贾云集,繁华如市,街巷互通,门庭相连。几户大姓后裔,学有所长,足迹南北,有的竟在朝廷里做事。张姓在村里属大户,正是该村的开拓之族,开化较早,士绅如林,也出艺术家,导演张明亮便是典型代表。但到建斌出生之后的60年代,世事变迁,木头峪的昔日早已不在。张明亮在文革后期被遣返回乡劳动改造,但村里人宽厚,历来就有尊重文化人的习惯,县里有样板戏会演,张明亮就在村里做起了导演,白天修水坝,夜里排练样板戏。建斌虽年幼,却对这位本族老爷谦和而优雅的形象至今历历在目。

一次我跟建斌闲聊,谈到他的家乡,他说:没在黄河边生活过的人,很难体会到黄河的真实性情,晚上睡觉听到黄河咆啸之声犹如大地在滚动,那种低沉的“呼噜”声常常带着你进入梦乡。

建斌家姊妹弟兄5个,他最小。打小就能光着身子在滔滔黄河里扑腾,对于黄河边上长大的孩子,见怪不怪、习以为常。吃的是黄河水,炊烧的是黄河漂流下来的柴炭,生命与黄河息息相关,有过几次在黄河中生生死死的经历,其处变不惊、不屈不挠的性格,大概也同黄河有关。建斌从小养羊,是放学后帮助大人的营生。他很好奇,仔细观察,总在琢磨,羊怎么区分公母,哪个是种羊,哪个是头羊。他是通过羊来认识世界的。

羊温顺,靠人放养,形影不离。羊好看,色泽柔和,长相俊秀,尤以高高竖起的羊角,线条分明,弯曲有度。羊平常,不分贫富,不论高低,有人一定有羊,见羊必有人家。羊的声音也好听,不是悦耳,自带几分幽怨,天生有情韵,启人浮想联翩,这些一定给建斌的幼小心灵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尽管走南闯北,见过大世面,但他还是把视线收拢来,用他深邃的思考捕捉这些记忆,精心打造着他的“张家羊”。

建斌画羊没有重复,每一幅都有变化,不同时期都有新的探索。

有评论家把他的画归为现代派,尤其推崇他的表现主义倾向与象征意味,我觉得还是文怀沙老先生对其画作评价相对中肯且卓见高度:“九千的绘画是传统的骨脉,现代的血肉。他的创作母题始终围绕着不断挖掘自身心性中独有的西北文化情结和形象记忆,从而形成他现有的表达方式。”

建斌画羊是他艺术实践中的重要探索和文化针对,其中包含他对生命的体验以及对世界的理解。钟情于羊,以羊为载体,渐渐形成他自己的画风。无论看他的画展,抑或翻开画册,满目皆羊,各具灵性,引人遐想,令人思索。

羊给予他创作灵感的启悟,黄河及黄土地是他取之不竭的文化心源,窑洞中的故事让他魂牵梦绕……万象归于一脉,归于根基,归于故乡的情愫,这些将永远牵挂着他走向艺术的高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