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谈张俊功说书的艺术性

2024.04.09 09:03 在榆林网

作者:张程鑫

陕北说书是流行于陕北大部分地区的一种曲艺形式,相信对于这门极具陕北地方特色的民间艺术形式,人们最熟知的莫过于曾任中国曲艺家协会副主席的韩起祥(1915-1989),是他最早将陕北说书推向全国,并为广大人民群众所熟知。但另一名陕北说书大师张俊功(1932-2008)的张派说书,则从20世纪80年代起,就一直是整个陕北说书艺术中的顶流,而且至今仍有着较强的生命力,不断吸引着许多年轻后辈学习并传承,我亦是其中之一。

张俊功在陕北可谓是家喻户晓的“大明星”,虽然他在全国范围内知名度可能并不高。他的代表作品主要是古典曲目,例如《五女兴唐传》《清官段》《双头马》以及《珍珠汗衫记》等,很少听到他的现代书目,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讲,他是纯粹意义上的陕北说书“文艺复兴”的带头人。当然,他也曾表演过很多革命时期的经典剧目,也多亏了大批陕北人对张俊功说书艺术的崇拜,使得他的作品基本上都通过录音的方式流传下来。一次偶然的机会,我买到了张俊功版《刘巧儿团圆》的录音资料,于是专门抽出时间,找了一个僻静之地仔细反复聆听欣赏。连续听了几个小时后,终于体会到老人们听张俊功说书时“连大气都不敢出”的那种感觉。一个情节老套、词句教条的故事经过张俊功的演绎表述,就好像变戏法一般,成为极具艺术性的经典之作,这当然离不开张俊功对这些说书故事的艺术性塑造。

比如《刘巧儿团圆》这类作品,之所以成为流传至今并为人们所称道的经典艺术作品,不仅是由于故事本身具有的时代性,更是艺术家们高超的艺术造诣所赋予作品的表现力,如字调悦耳、咬字清晰、动作协调等等。在欣赏作品时,吸引观众的可能正是那些塑造经典的艺术形式与手段,而非故事本身内容。是什么让一部作品最终成为一部艺术作品,那自然就是说书的高超技巧与精湛手段,也就是我们所说的艺术性,也正是由于张俊功说书的艺术性,才使得他的作品能够被广大群众所接受,而且能够经受住时间的考验。

那么张俊功说书的艺术性具体体现在哪些方面呢?前辈学者们对此已经进行过一定的研究,尤其是狄马和延安大学孙鸿亮教授等陕北地方学者,更是对陕北说书尤其是张俊功说书进行了全面深入的研究与分析。作为一名年轻的陕北说书爱好者,我根据自己对陕北说书的亲身体验以及对张俊功说书作品的反复揣摩与思考,感觉张俊功说书的艺术性在不同方面深深感染和震撼着我。

独特的音色。不管是哪一种曲艺形式,表演者的音色都是非常关键的,有时候甚至会起主导作用。在曲艺方面,有一种非常具有优势的个人音色,用行话讲,就是“云遮月”。这一术语最早出自京剧,是对老生圆润而较含蓄嗓音的一种比喻。这种嗓音,开始听来似觉干涩,愈听愈觉嘹亮动听,使人感到韵味醇厚、潜力无穷,是长期锤炼而形成的一种优美音质。实际上,这是一种“不完美的完美”,嗓音中带有一点“瑕疵”却更具吸引力,例如家喻户晓的评书大师单田芳,他就有着标准的甚至较为极端的“云遮月”嗓音。而张俊功的嗓音,是一种极为特殊的“云遮月”,由于他早年的说书并未有录音流传下来,所以他的嗓音是天生的还是后天训练的我们不得而知。

江湖上常说:“韩起祥帅,张俊功怪”。张俊功的嗓音确实是“怪”,那么这种怪怪的“云遮月”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首先,是音域非常宽,从较低的E调一直到最高的G调、A调,张俊功都能得心应手地把握,而且他高音亮而不尖,低音厚而清晰。其次,他的声音有一种磁性的摩擦感。再加上随着年龄的增长声带略有退化,使得他的声音很有辨识度。最主要的是极具故事感,这对于说书是极为关键的。还有他的音色可以自由变化,模仿各种声音得心应手。从婴孩到年迈的老妇,从家养的鸡犬到山林中的飞禽走兽,都可以被张俊功模仿得惟妙惟肖。很多作品都是由他一人表演完成,而几乎所有角色他都要参与扮演。著名文学评论家巴赫金所说的“对话性”,在张俊功的表演中体现得淋漓尽致。

伴奏的改革。之前的陕北说书伴奏,一般只有三弦、甩板和“麻喳喳”(绑在右手腕的一种打击乐器,弹奏三弦时可发出声音进行伴奏),但张俊功大胆加入二胡、板胡、笛子、梆子等乐器,使得配乐大大丰富,听起来也更加入耳。而且他巧妙利用“双音弦”的特色,在充分发挥各种乐器优势的同时,不忘突出三弦在众多乐器中的主音作用。他继承了韩起祥的三弦演奏,并将韩起祥三弦伴奏中的“大起板”和“开路调”进行融合改编,形成了现在我们所熟知的陕北说书“大过门”,这一改编使得陕北说书音乐的节奏性更强,音乐性更丰富。

丰富且婉转的调口。所谓“调口”,就是说书时遵循的腔调。以前的说书调口非常单调,张俊功大胆进行改编,对之前的调口进行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地批判性继承,同时广泛吸收民歌、道情、眉户、秦腔以及晋剧等音乐元素,大大丰富了陕北说书的调口。而且张俊功会根据故事情节的发展、唱词的字韵变化以及人物的情感起伏自由变化调口,将音乐形式与文学内容紧密联系起来,使得内容成为有音乐的内容,音乐成为有内容的音乐。

自由变换词句结构。张俊功说书时从来不为教条的词句结构所束缚,他可以在严格控制节奏的同时,自由变换词句的结构。有的时候是两字一板,有的时候则变成了三字一板。张俊功还是一位语言大师,他会巧妙地运用陕北方言的构词方式以及音韵特征达成对词句结构的转换,使得说书语言同时具有了内容上的通俗性与形式上的艺术性。

陕北说书在篇章的构成上,一般情况下是四句为一个单独的结构体系,在此基础上可以进行扩大,最后在偶数句送板,进入下一个结构体系。但是张俊功跳出了这样的局限,他会根据故事情节的具体情况对篇章的结构进行改动,经常会在奇数句送板,以此来调整叙述的节奏。他还能将不同的曲调进行融合,比如他可以自由运用平调、武调以及苦调,并将它们置于同一叙述体系之下,根据故事与人物进行转换,大大突破了原有的单调呆板的叙述模式。

高超的表演艺术。业内人士评价张俊功是“陕北说书历史上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人物”,这种里程碑意义更多地体现在他对陕北说书表演形式的改革与创新上。在张俊功之前,陕北说书的表演成分占比并不高,但是张俊功改坐场说书为走场说书,说书者以站的形式进行表演,另外专门有弹弦者进行伴奏,解放了说书者的身体,也就为说书者复杂的表演创造了前提条件。虽然张俊功一只眼睛失明,但他经常通过表情来传达喜怒哀乐。遗憾的是,我因出生太晚,虽然与张俊功同村,但无缘见证他的现场表演,只能通过录音磁带进行脑补,尤其是听到《双头马》的录音中,观众笑声不断,通过观众的反映,可以大致推测出张俊功表演时的生动与形象。而且在年轻一代看来,张俊功长相本身很有喜感,他戴着墨色大框眼镜,身着整洁的中山装,嘴一张,脸一笑,露出一排被烟熏过的牙齿,浑身上下都透着幽默劲。坐落在榆林东沙的陕北民歌博物馆里就有张俊功和韩启祥的塑像,形象逼真,栩栩如生。

虽然陕北说书的很多细节很难通过语言进行形容,但从以上几个方面也足以说明张俊功说书与众不同的艺术性,他的表演艺术绝不是一些曲艺明星可比拟的。

当然,我们也更应该珍惜张派说书艺术,不断地对其进行深入的研究与分析,并充分进行学习与传承,还要进行广泛的交流传播与弘扬,让更多的人认识这些伟大的艺术家,让更多的地方听到陕北说书的声音,让更多的陕北文化走出陕北,走向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