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出新:火炕眷恋

2019.01.08 21:33 在榆林网 陈出新

文/陈出新

每年中秋过后十来天,我们西北一带住窑洞的人就要料持炉灶,搂柴打炭准备随时烧炕以御寒。不然,寒风霜降到来,裘单被薄那是很难熬受得起的。

炕起源于何时,不得而知。但是,从“炕”进入文人视野并大加赞赏是宋代的事。如朱弁的“炕寝三十韵”中:

风土南北殊,习尚非一躅。

出疆虽仗节,入国暂同俗。

淹留岁再残,朔雪满崖谷。

御冬貂裘敝,一炕且蜷伏。

西山石为薪,黝色惊射目。

方炽绝可迩,将尽还自续。

飞飞涌玄云,焰焰积红玉。

朱弁作为南宋议和使官,被金羁押十六载,其节直追苏武。朱弁对金国一带的习俗很是无奈,而且很是鄙视,但是唯独对北方人的土炕不反对还大加激赏。

“火炕”在金国时期的北京地区很是普及,金国重臣赵秉文“夜卧炕暖诗”是这么说的:

京师苦寒岁,桂玉不易求。

斗粟换束薪,掉臂不肯酬。

日粜五升米,未有旦夕忧。

近山富黑瑿,百金不难谋。

地炕规玲珑,火穴通深幽。

长舒两脚睡,暖律初回邹。

门前三尺雪,鼻息方齁齁。

田家烧榾柮,湿烟泫泪流。

浑家身上衣,炙背晓未休。

谁能献此术,助汝当衾裯。

“长舒两脚睡,暖律初回邹。门前三尺雪,鼻息方齁齁”,睡在“火炕”上的安然自在,舒徐畅达可以到一种忘乎所以的境界。不要忘记,赵秉文此时是朝中一品大员,竟然有睡于“火炕”如羽化的仙域鹤乡之感觉。

“火炕”之美在女真诗人完颜畴看来,更是与“睡懒觉”的舒坦、“参禅悟道”的高觉联系在一起,让它有了人间至境的超然。《如庵乐事》中:

人间最美安心睡,睡起从容盥漱终。

七卷莲经爇沉水,一杯汤饼泼油葱。

因循默坐规禅老,取次拈诗教小童。

炕暖窗明有书册,不知何者是穷通。

老家府谷到处是煤,故而取火便利,“火炕”家家必备。即使生活困顿到没吃没喝,大冬天一炉炭火还是要生旺的。贯穿晋陕蒙一带,但凡起房盖舍,盘炕是必须,而且还是细活。如果炕洞不畅,溜烟漏气,不仅居住窝囊,弄不好发生煤气中毒,那是要出人命的。

通火炕洞周到,过火面积才能普及,诗中所谓“地炕规玲珑,火穴通深幽”,即指盘炕时,炕洞必需纵向顺流,不能有任何交错阻滞。石板铺设的大炕居家则为十人最阔,四五人宜适,二三人有之。至如车马大店则是二三十人挤为一炕的大通铺,风雪交加之夜入住,热闹非凡,关键是暖和如春,离愁别绪顿消。

炕铺齐备,在地下与炕上之隔的炕棱就显得特别醒目与重要。大户人家的炕棱讲究坚硬与美观,必然选黄亮而散发清香的松柏木以横亘嵌盖,既分天地之尊卑,规定坐姿与立站之长序,也将一屋之格局设大化小,虚实配置之匀称,处一室之中而知自然渺妙之玄哲。有了炕铺、炕棱,连接炕台的炉台就犹为重要,它必须南辕北辙不说,还得东北对西南角,尽量将间隔距离拉大,以求风力强,过火面积兼顾均匀。“锅头”是灶台通炕的入口,最暖和,一般为老年尊优之显位,老婆娃娃年轻人是没有资格抢占和僭越的。炉台的设置,为了卫生和通风,一般选在靠门的壁墙。灶台的合理位置是低于炕棱下沿不过二三分,宽不出墙门,长一般为炕长的四分之一即可。有孩子的家庭,在炉台与灶台以炕棱为界处,必然要搭建一个带窗户的隔段,将暖炕与灶火重地区以分开,以防蒙稚冒失被烫伤。

灶台的设置巧妙,一般设大小两个炉膛,前边的口小,坐的是小锅,后边的口大,占去锅台三分之二的面积,常年稳一个大肚子铁锅上去,一年四季来人过节烹煮蒸烩等吃食就全指望它的优秀表现了。炉子垒成,风力如何,炉火的快与不快,全在于炉膛下面的深浅与容积。它的面积阔绰宽大,进风充裕,自然助风动力强劲。陕北的好泥匠为人料持炉灶从来不说先掏炉烬,总是在炕洞的翻揭上下功夫。

对于我们这些祖辈在炕头上长大的人而言,赞美留恋火炕的温馨与温暖,主要还是隔不断家乡的那份情感,那些文化给人以滋润与营养。人常言“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其实强调的是,人在不同环境下的因地制宜而发明而创造。

火炕,扯不断的儿时记忆,更敬佩你身上火焰般的热情和家乡人民无比神奇的创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