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白联东
我出生在一个平凡的小山村。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的父老乡亲有中国农民的共同品质——勤劳、善良,也有经年累月难以揭下的标签——艰难、贫穷。
从记事起,我听到的呼噜声就远多于看到父母的身影。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们日复一日用辛勤的劳作撑起这个贫穷的小家。每当下雨或下雪的时候,我才能仔细看看我的父亲。他会在家编箩筐、修农具,脊梁笔挺,面容黝黑。一双眼,深邃又坚定;一双手,忙碌中打磨出简单的幸福。那时候不懂,父亲的沉默寡言、父亲的不苟言笑,以至于父子之间,甚是陌生,让我敬而远之。父母亲的操劳,孩子们总会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放学后,兄妹们一起拾柴、割草,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在那个只靠耕种维持生计的年代,一个劳动力很难维持家庭的温饱,特别是我们兄妹渐渐长大,饭量也越来越大。俗话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在我十二三岁的时候,才真正清楚整天不见人影的父亲在做什么。面朝黄土背朝天,锄地、播种,为了一家人的口粮,累弯了脊梁,晒黑了面容。
于是,我整天盼望着的就是下雨,因为只有下雨的时候父亲才能在家。母亲纳着鞋垫,不时嘟囔一句“天大大,不敢再下了,再下土窑洞都塌了”。父亲安慰母亲道,“没事,老窑洞塌不了。”他嘴上这样说,却也掩不住眉间的愁容。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四五年,我终于长大,下定决心逃离这满是苦难的山村。走出山村的那一刻,天高地阔,我仿佛一只出笼的鸟。然而哪儿有什么恣意和快活,残酷的现实很快就给了我当头一棒。在外生活的日子举步维艰,但是无论多难,我都咬牙坚持。时间过得飞快,一回头发现已是知命之年,我用勤劳终于换取到市郊自己的房子,有了自己的家。可是啊,双亲还在小山村,每每回家就想把他们接出来,可他们总有太多的理由,我知道,那其实是对故土太多的不舍。
今年春节,在我的“威逼”之下,终于带着他们启程,一路满心欢喜,做了许多打算,想着能把他们留下,跟着我享享清福。刚到城里的日子非常顺利,儿孙环绕膝下,父母喜笑颜开。可是很快,父母脸上的笑容渐渐消散,口里唠唠叨叨都是那个操劳了一辈子的家。见状不妙,我好言相劝,本想带他们出去游玩,可偏遇新冠肺炎疫情蔓延,只能宅家变着花样找老电视剧给父母看。但双亲依然不习惯,口里念叨的都是回家。
有一天,我的耐心终于到了尽头,“义正辞严”地“呵斥”了他们,更提出“要挟”——要敢回去,我再也不管你们。他们终于安静了,不再说回老家。可我看到的,还是他们的郁郁寡欢。
终于,我妥协了!
送父母回家那天,他们早早起床,收拾得整整齐齐等着出发,仿佛漂泊在外多年的游子,迫不及待地想回家。我一路没有“好脸色”,他们全然不在意,回到小山村遇到乡亲们,父母亲热情招呼,言谈间满满的是炫耀,仿佛让全世界都知道,“儿子带我们到城里了”,这样的情形,让我哭笑不得。
离家前的那个晚上,我跟父亲谈了很久,一辈子都没有说过那么多话。故土难离,他哪里都不想去,希望我过年回来看看他们就好。那一刻,我鼻子一酸,扭过头去。父母老了,行动也有些不方便,身边没人照顾不行,可他们的固执让我无可奈何。我叹了口气,还想说些什么,却听见记忆中熟悉的父亲的呼噜声。
天微微亮,收拾好回城的行囊,又忍不住与父母好言商量一番,未果,终究是我独自一人踏上了回城的路。
该如何爱你们,坚守在山里的双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