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绪明
“雁咕噜雁咕噜摆路路，炒米捞饭狗肉肉，你一碗，我一碗，剩下一个没碗碗，拿起个碗碗没瓜瓜，拿起个勺勺没把把。
雁咕噜雁咕噜摆路路，炒米捞饭狗肉肉，你一口，我一口，吃了一肚肚，公式了一裤裤，来到河里洗裤裤，裤裤没洗净，蛤蟆圪扭儿钻了一肚肚。”
这是一首流传在我家乡镇川的童谣。我的家乡把大雁称为雁咕噜，记得小时候，当大雁咕噜咕噜鸣叫着飞过无定河的上空，娃娃们便开始传诵这首童谣，提醒着人们，又到了叶落秋凉的时节了。
壬寅年正月将尽的时候，我收到了远方寄来的一本书，书名叫《大雁飞过落下一根翎》。这是一本记录镇川往事的书，全书由一篇篇回忆文章连缀而成。出版人张宏忠先生组织、走访了大量老一辈镇川人，把他们的口述历史及回忆文字收集整理记录出来，涵盖了从清末到改革开放初八十多年的历史，这些陈年往事，为流逝的过去保存了珍贵的记忆。正像编者写的：时代，像匆匆飞过的大雁，本书所记的往事就是时代之雁落下的一根翎。
梁漱溟先生说过：“中国社会是以乡村为基础，并以乡村为主体，所有文化多半是从乡村而来，也为乡村而设。乡村就是中国社会文化的根。”的确，我国是一个农业文明古国，乡村社会是一个相对安定的社会，千百年来，乡村人用他们特有的生活方式，在他们熟悉的土地上、熟悉的人群中，体验着四季轮回，经历着生老病死，演绎着喜怒哀乐。正是这些体验和经历，构成了乡土文化，成千上万个乡村又汇成了中华民族生生不息的洪流，构成了多姿多彩的华夏文明。《大雁飞过落下一根翎》，记录的正是过去几十年来，发生在镇川这块古老土地上的重大事件、经历的苦难冲击、曾经的奋斗收获，以及随着时代前进社会的各种变化，用质朴的语言娓娓道来，让人读之不忍释卷。
我的童年在镇川度过，尽管从上学始离开家乡，随父母的工作调动，辗转换了很多地方，但故乡的印象，就像一块胎记一样，深深地烙在了我的身上。《大雁飞过落下一根翎》记述的所有事件，都能引起我的共鸣，尽管好多事件没有经历过，有的甚至离我很遥远，但总感觉那么亲切和熟悉。尤其是书中写的镇川艾家、申家、朱家等大户人家的兴衰史，读来让人唏嘘感叹。艾氏一直是米脂大姓，到了艾钟英这一代，已是清朝光绪末年，社会动荡，民不聊生，在米脂无法生存下去，才带着六个儿子来到镇川定居，白手起家，靠做豆腐、卖黄馍馍积累了一点资金，开始经商。十年创业，两代奋斗，生意遍布陕西、天津、北京、内蒙古、山西、宁夏等地，成了远近闻名的大户。他们做生意严守信誉，善待下人，同时乐善好施，扶危济困，热心公益，教育子女走正道，不从政，只经商。然而艾氏所处的时代正是军阀混战、兵荒马乱、日寇侵华，国家内忧外患时期，加之后来子弟粗放经营，疏于管理，吸食大烟，家业很快走向衰落，典型的富不过三代。而《张家湾家族轶事》，则详细讲述了镇川河西龙镇张家湾张氏家族的历史，这是一个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普通家族的百年奋斗史，由荣光到衰落，再由贫穷到兴盛的故事，曲折生动，催人泪下。这些平凡而普通的家族史，折射着中华民族的大历史。张宏忠先生在《张家湾家族轶事》结尾写道：“国家的历史浩如烟海，我的家族事迹不过是沧海中的一滴浪花，这一滴浪花也伴随着滔天的巨浪，也有抛向高峰时，也被抛入低谷过，但是这一滴浪花永远在大海的波涛里起伏着，永远不会湮灭。”
费孝通先生认为，中国社会是乡土性的。乡土社会是熟人社会，人与人的关系并不是基于“对契约的重视”，因为熟悉和信任而毋需以契约而固化。生活在一个村庄里的人，彼此之间都很熟悉，包括家庭背景及生活状况，所以更容易相互包容、交流和信任，人们用纯朴与厚道维护着整个村庄的和谐，所谓远亲不如近邻，这也是中国传统文化里最具特色和魅力所在。然而，随着改革开放和现代化步伐的加快，一些不良的社会现象也在不断侵蚀着乡村文化，特别是在城市化进程中，大量农村人口外流，多元文化不断冲击，人们不再满足于原有的文化形式，乡村文化秩序逐渐衰落，这是社会发展的必然趋势。为此，有人说乡村文化已失去了存在的根基与价值，将会被城市文化所替代。现代化确实是乡村社会发展的目标，但实现现代化并不意味着要抛弃乡村文化，传承好优秀乡村文化是乡村振兴的必然要求，只要乡村社会存在，作为中华文化根脉的乡村文化就不会被城市文化替代，更不会消失。《大雁飞过落下一根翎》让你觉得，乡村文化正以新的姿态、新的表现形式传习着，厚植乡贤文化，守望乡土情结，留住美丽乡愁，是出版者的初衷，也是我们这一代人的责任。
故乡是一个最能让人感受到人情味儿的地方。记得大二那年寒假，我从子洲步行回老家看望曾祖母和爷爷，一大早出发，翻山越墚，黄昏时分才走到无定河川道，困饿交加，极度疲惫，快到镇川时，远远望见故乡上空飘浮的炊烟，一股暖流涌遍全身，不由得泪流满面，那是召唤我回家的符号，那里有我的亲人呀。我和张宏忠先生没有见过面，只是在电话和微信中有过交流，乡情是联结我们的纽带。他是米脂人，但地域上离镇川更近，由于祖辈父辈都在镇川打拼，便从小生活在镇川，1981年大学毕业后自主创业，一直在异乡发展。多年来，他秉持镇川人的商业理念，始终以办良心企业、诚信经营为宗旨，取得了很大成功，行远不忘初心，累计向社会捐款捐物达270余万元，被咸阳市评为“诚信民营企业家”。张宏忠先生对镇川情有独钟，更是视镇川为故乡，出版这部书，就是为回报生他养他的这块土地，他对故乡做了一件有非常意义的事。
《大雁飞过落下一根翎》仿佛长空里一声嘹亮的雁鸣，提醒我们走得再远也不要忘记故乡。我相信每一个读过的人，都会有同一种感受，都会不由自主仰望天空，遥望故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