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我中考落榜，怀着无比失落的心情回到家里。炽热的夏天，村子里死一般寂静。沮丧的我蹲在院子里，门前的大山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前途命运在哪里？年少的我如坠深渊，一片迷茫。父母亲还是早出晚归，不知疲倦地辛勤劳作，只是少了往日的欢声笑语，路上路下遇见左邻右舍也低头不语。
父亲到处托人找关系，最后在杜毅老师的帮助下，我转学到离家50里外的贺家川中学复读。
初秋的清晨，父亲借了邻居家的一头老黄牛驮上我那破旧的装书用的木箱子和一条毛毡，父亲背着我的被褥，我提着简单的生活用品，在母亲不舍的目光中踏上了复读之路。父亲拉着牛走在前面，我紧跟在牛屁股后。秋天的阳光格外刺眼，父亲的脊背很快湿透了，步伐也越发沉重，老黄牛也不停地喘着粗气，即便如此也不敢停下来歇歇脚，因为我们必须在放学前赶到学校。路边的野花抓住秋日最后的阳光尽情绽放，在宁静的黄土高原上只能听见草丛中的昆虫敞开了嗓子肆无忌惮地歌唱。我和父亲一路上默不出声，心情分外复杂，但是每到一个岔路口父亲就会叮嘱我，智文啊，你要记住路，以后上学你要一个人走着去，没有人陪伴你……
已经开学一周多了，教室里坐得满满当当，我被安排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我深知这个学习的机会来之不易，我如饥似渴，早出晚归，每天学习到深夜，直到教室关灯了才回宿舍休息。艰辛的付出总是有回报的，每当刘老师拿着我的试卷给同学们讲解试题时，我仿佛看到了父母亲脸上的笑容……
回想起在贺家川求学的两年里，不惑之年的我体会更为深刻。
我们十几个同学挤在一个大炕上，宿舍离灶房很远，用水很不方便，夏天还能对付，可以到学校门口的窟野河洗脸，但是一到冬天用水就很困难了，不要说洗脸刷牙，就连喝点水也要费尽心思。
每天晚上，学生灶房会烧一大锅开水，下晚自习后灶房开门放水，想用水的同学就得在下晚自习的铃声一响后便快速冲到灶房打水。但“僧多水少”，能打到热水的只是极少数同学，有些胆子大的同学为了抢上点热水还是下了一番“功夫”，在没下晚自习前就偷偷溜到灶房门口躲在角落里，生怕被老师抓住。等下晚自习的铃声响了，管灶房的老王把门一开就挤进去，抢上满满的一盆热水，气宇轩昂地端着热水走回宿舍，其他同学站在宿舍门前的院子里用羡慕的眼光迎接“凯旋归来的勇士”。即便这样，大部分同学还是抢不到热水，因此一周洗一次脸也是常有的事。有些急需洗脸又没打到热水的同学也自有妙招，那就得排队蹭水洗脸。经常是一盆热水后面排了三五个想洗脸的同学，等最后一个洗完了，水也成了“稠糊糊”。女同学往往是抢不到热水的，爱美的女同学为了洗脸也是绞尽脑汁，她们中午放学就到窟野河里打一盆冰块，放在火炉上化成水洗脸。
我们一个冬天几乎不洗衣服，浑身都是虱子，被褥更不用说，手摸上去，被子冰凉油腻而且发硬。冬天的宿舍异常寒冷，周末了，我们几个路远的不回去，窑洞里也没有生火，冻得发抖，睡觉根本不敢脱衣服，几个人抱在一起盖着棉被互相取暖。母亲总是在我放寒假一回家就烧热水洗我的被褥，一般要洗上四五次，才能洗干净。
因为离家太远，我隔上两三周才回一次家，要回家周五下午一放学就得出发，否则天黑前赶不到家里。为了赶时间，有同学推荐我走另外一条从没有走过的近路，我沿着窟野河畔悬崖上的一条山路手脚并用爬上去，到了白家川对面的一条深沟里拐进去。这条深沟一直延伸到太和寨白家沟村，有30多里地。深沟的两边是悬崖，还得翻一座山，说是路其实根本就没有路，好多地方要爬上去才能通行。我一个人走在深沟里很害怕，为了给自己壮胆，就用脚踢石头来发出点声音，或者大喊几声，借着悬崖的回声仿佛有人在说话。记得那是一个夏天的周末，我一放学就急匆匆地往家赶，沿着深沟一口气走到了白家沟村，再翻一座山就能到家了，但是我又累又饿，实在走不动了，于是就躺在草地上休息了一会。可能是因为太累了，没想到竟然睡着，等醒来一看，月亮当空，天已经完全黑了，于是急急忙忙往回赶，翻上山头到了乔家梁。盛夏时节庄稼长得很茂盛，为了赶近路我就从庄稼地里穿过去，一不小心绊了一跤，低头一看是个骷髅头，在月光的照耀下很是瘆人，把我吓得头也不敢回一口气跑回了家中。到了家已经很晚了，父母亲看见我大汗淋漓地跑回来，非常担心，问我遇到啥事了，我把路上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们，母亲听了心疼得直掉眼泪。
每次去学校，父亲或母亲都要送我一程，特别是深秋，一路上几乎碰不到人，听村里人说他们在山上看见过狼，因此父母更是不放心了。父亲总是会一直把我送出十来里路，然后站在一个小山峁上说“你走吧”，他能看见我。我边走边回头，时不时看看站在山峁上的父亲。父亲总要等我翻过山头，才转身慢慢往回走。后来贺家川镇上通了公路，放上了班车，虽然到不了我家门口，但只需步行10多里地就能到公路边。可即使这样我也只坐过一两次班车，因为坐一次要两块钱，不如步走划算。
努力终有回报，我和同班的白彩凤同学有幸被学校推荐到榆林市参加全国数学奥林匹克竞赛。这也是我第一次到榆林。考完试，见到了在榆林中学读书的同学，带我俩去了莲花池公园并且合影留念，中午在一个小饭馆吃了碗面，饭馆点菜都用菜谱，那也是我第一次见到菜谱。
很快又迎来了第二次中考，然而晴天霹雳，教育局来了通知，不让补习生参加中考，只能上高中。我背起了铺盖卷，收拾好了行囊，回家了。
我记得，那天父亲拉着牛车在大路峁接我回家，父亲掩饰着内心的酸楚苦笑着说，智文啊不要怕，说不准坏事里头还有好事了，咱上高中说不准还能考个大学。就这样，我的高中生涯就此展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