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满平 旺旺
陕西榆林,有一个别具一格的雅称——驼城。当你怀揣着对骆驼的遐想踏入榆林,却惊觉,除了街头那栩栩如生的骆驼雕塑,以及口口相传的神驼故事,现实里竟难以寻觅到骆驼的丝毫踪迹,更不见与之相关的产业。这巨大的反差,不禁让人满心疑惑:一座不见骆驼的城市,缘何被称作“驼城”呢?
关于“驼城”之名的由来,查询给出的解释多数是,因城池东依驼山或驼峰山修筑而得名。然而,当我们深入历史的缝隙,细致研究明清文献的成书时间与内容后,却发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答案:榆林城“驼城”的称谓,真正的源头并非山川,而应是蜿蜒盘旋的长城,确切地说是长城镇北台段。这一称谓,最初是蒙古人对长城的独特称呼,这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鲜为人知的历史渊源呢?
从文献内容分析
明代许论撰《九边图论》:“夫榆林地险而防严,将士敢勇,战不贯胄,虏呼为骆驼城,人马见则畏之。”《九边图论》成书于1538年。
明代严从简撰《殊域周咨录》卷十九:“于是东起清水营之紫城砦,西至宁夏之花马池,延袤二千里,每二三里则为敌台,营砦连比不绝。又于中空筑短墙横一斜二,略如黼月状,以为侦敌避箭之所。凡为堡十二,营砦八百有奇,墩九十有五,两月而功毕。虏过城下者啮指相顾,号为骆驼城……”《殊域周咨录》约成书于明万历二年(1574年)。
申时行与戴阅科的信中说:“三镇中独延绥疲甚,入卫之马还者十无一二,安得不弱?彼孤悬塞外,薪桂米珠,独以士马健斗,虏中有骆驼城之号,故往时谓之雄镇。”申时行(1535—1614年)明代诗人。
明代方孔照《全边略记》卷五:“勇敢劳于征发,而骆驼城之雄气不无耗衰。”该书成书于崇祯元年(即1628年)。
明朝遗民屈大均《八声甘州榆林镇吊诸英烈》词:“最好榆林雄镇,似骆驼横卧,人马皆惊。更家家飞将,生长有威名。为黄巾、全膏原野,与玉颜、三万血花腥。忠魂在,愿君为厉,莫逐流萤。榆林镇,流寇号为骆驼城,马见而畏。”该词创作于明末清初(1630—1696年)。
《明史》卷九十一志第六十七兵三:“至是,子俊乃徙治榆林。由黄甫川西至定边营千二百余里,墩堡相望,横截套口,内复堑山堙谷,日夹道,东抵偏头,西终宁、固,风土劲悍,将勇士力,北人呼为橐驼城。”《明史》是清顺治二年(1645年)开始编修,乾隆四年(1739年)才完成,前后历时九十四年。
依上文献内容可知,我们认为因明朝余子俊修筑长城,其依山势所构筑的宏大墙体,加之高处的烽火台,在茫茫沙漠中蜿蜒起伏,如在沙漠中行走或静卧的驼队,首尾相连,形似驼峰显露。被常年与驼队相伴的蒙古族人民看作酷似由骆驼化身而成;加之守边将士勇猛强悍,与他们心中的骆驼坚毅勇敢的形象不谋而合,于是“骆驼城”“骆驼城到了!”随口呼之而出,“骆驼城”由此流传开来。
从明代文献的记载可以推断,“骆驼城”这一称谓最初源自当时被称作“虏”“流寇”“北人”的蒙古人之口,也就是说,是蒙古人率先喊出了这个名字。加之,明朝时期对骆驼又有着特殊的文化内涵,曾多被用于石像生等,是吉祥的象征。所以骆驼城之称也就被当时的榆林人和将士们所默许、接纳,并开始自称、自号。
陈寅恪先生《灵州宁夏榆林三城译名考》一文,通过蒙文本和满文本《蒙古源流》(1662年成书)中记载的“Temegetu”就是延绥镇总兵驻地榆林城。也就是说“Temegetu”是蒙古人对榆林城的称呼,“Temege”在蒙古语中就是指骆驼。
“驼城”之名其实主要出现在清代文献之中。
清代谈迁《北游录》中《陇头吟》诗云:“榆林健儿敢驰突。坚城自昔号骆驼。狺狺天狼惊仓猝。西上陇坂落日黄。”该书记录谈迁在1653年至1656年间赴北京期间的经历见闻及诗文。
清代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成化七年,抚臣余子俊言:延庆边山崖高峻。乞役丁夫,依界石一带山势,曲折铲削,令壁立如城,高可二丈五尺。山坳川口,连筑高垣。或掘深堑,相度地形,建立墩堠,添兵防守。此不战而屈人之计。九年,修筑始就……说者谓榆林地险而防严,将士敢勇,战不贯胄,敌每惮之,呼为骆驼城人马。”该书于康熙三十一年(1692年)成书。
《古今图书集成》榆林卫:“榆林卫城池,唐古胜州地。明正统中,都督王祯建。成化八年,巡抚余子俊增筑北城。周百一十步,高三丈,池深一丈五尺。门七,东二、西四、南一,号为驼城。”该书成书于清雍正六年(1728年)。
雍正《陕西通志》:驼山“一名东山。城半距其颠,高数十丈,俗呼为东山。土人多穴居之,山形类驼,镇之得名驼城以此。”该书成书于雍正十三年(1735年)。所以自清以来,各种史志书籍都认为榆林城称“驼城”是因依驼山而筑得名。时至今日也都依此之说。
《嘉庆重修一统志》陕西榆林府:“驼山,在榆林县治东。高数十丈,城半居其上,俗呼为东山,土人穴山为居。山之西有堡儿山。”该书成书于道光二十二年(1842年),记载有“驼山”。
从成书时间与历史事件分析
翻阅历史文献,不难发现一段饶有趣味的历史脉络。明宪宗成化十年(1474年),余子俊率领兵民,在原隋长城的根基之上,修筑起榆林段长城。自此以后,“骆驼城”或“驼城”之名,才开始频繁出现在明清时期的历史文献与诗词佳作之中。在明代的文献记载里,多以“骆驼城”的称谓出现,其中对敌方“虏”“流寇”这样的称呼,字里行间都映射出当时紧张的局势和复杂的历史背景,宛如一幅生动的历史画卷,让后人得以一窥往昔的风云变幻。
时光流转至清代,文献之中那些带有强烈对立色彩的字眼已然消失不见。在编纂《明史》时,“北人”这一相对温和的称呼取而代之,这细微的用词变化,彰显出民族矛盾逐渐缓和、消融,社会趋于和谐稳定的景象。从这个侧面来看,明代文献对当时历史的如实记录,其真实准确性也得到了有力的佐证,宛如一座坚实的历史坐标,为后人指引着探寻往昔的方向。
在历史文献的长河中,最早出现“骆驼城”之说的,应该是明嘉靖十七年(1538年)许论所撰写的《九边图论》。而榆林城的兴建,则始于明洪武二年(1369年)。从明成化二十二年(1486年)起,直至清同治年间(1862—1875年),榆林城历经多次扩建、修缮,才逐渐形成规模。自榆林城始建,到“骆驼城”之名在文献中首次出现,中间相隔长达169年之久,且这一称谓恰恰出现在1474年明长城修筑之后。这一系列的时间节点和历史事件相互呼应,有力地表明,“骆驼城”之说与长城的修筑有着千丝万缕、不可分割的联系。
明代赵廷瑞修嘉靖《陕西通志》榆林卫中:“堡儿山在卫内东二里。土山在卫内,高数十丈,居人穴山而居,山上旧有烽墩,后移于此城外半里。”该成书于嘉靖二十一年(1542年)。
从上述文献不难推断,在明嘉靖二十一年(1542年)之前,如今被称作驼山的地方,其实另有其名,彼时它被唤作土山。说明那个时期,榆林城也尚未衍生出驼山与驼城的说法。然而,早在明嘉靖十七年(1538年),许论所撰写的《九边图论》里,“骆驼城”的称谓就已经赫然在列。
这一时间线的交错清晰地表明,骆驼城与驼山之间并无渊源,而且这一称谓的形成和榆林城也不存在直接关联。由此可以合理推测,“骆驼城”所指的,极有可能就是当时的榆林段长城。它蜿蜒于历史的风沙之中,承载着往昔的记忆,见证着岁月的变迁,静静诉说着那段独特的历史。
“驼城”之说的形成
笔者以为,“驼城”这一称谓,是“骆驼城”名称在岁月流转中不断流传与演绎的产物。“骆驼城”与“驼城”,皆为民间自发流传的称呼,并非官方所定。当“骆驼城”这一称谓在民间萌生后,在口口相传中简化为“驼城”,也就不足为奇了。
况且,榆林城,是一座与长城血脉相连的城市,它依长城而筑,历史的脉络与长城紧紧交织。追溯往昔,最早的榆林寨专为长城沿线驻军而设,作为长城防御体系的关键节点,不仅是军事防御的重要堡垒,更是长城沿线驻军生活与戍边的核心区域,是长城防御体系中不可或缺的一环。
榆林城更是“九边重镇”之一,其战略意义不言而喻。长城沿线最大的烽火台——镇北台,巍峨耸立,气势恢宏,被誉为“万里长城第一雄关”。镇北台,见证着榆林城作为军事要地的重要地位,从这里极目远眺,便能感受到它曾经在边防防御中的关键作用,也足见榆林城地理位置的举足轻重。
榆林古城,曾是长城沿线至关重要的屯兵之所、指挥中枢和后勤补给基地,它与长城防御体系紧密相连,共同构成了一个完整的军事防御网络,是长城防御体系中无法分割的整体。而“驼城”这一别称,正是对这段长城与古城的统称,承载着榆林城独特的历史记忆与深厚的文化底蕴,是这片土地上历史与文化的生动象征。
加之榆林城三迁的故事,其间还衍生出了动人的“神驼故事”。传说中,为了躲避风沙的肆虐侵蚀,是“神驼”将榆林城驮至此处。如此一来,从“驮城”演变为“驼城”,自然是水到渠成,合乎情理。于是,“驼城”这一饱含韵味的名字,便在民间自然而然地成为了榆林城的别称。
明末清初以后,满蒙之间频繁联姻,关系和解。长城区域一跃成为边贸往来的关键枢纽,以及民族融合的重要纽带。在榆林镇北台附近,款贡城、易马城拔地而起,彼时的繁荣景象可见一斑。当时,往来于榆林城的骆驼数以万计,“驼城”之名,实至名归。
综上所述,榆林城“驼城”这一称谓,诞生于民间,传播于民间,成熟于民间,是广大民众对榆林的形象认知、历史记忆以及情感抒发的生动体现。透过对历史文献的严谨考证,我们能够清晰地探寻到“驼城”与长城文化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它无疑是长城文化与榆林地方风情深度融合的璀璨结晶。真相是什么?探索“驼城”名称的由来是在深度挖掘历史文化宝藏,希望广大驼城文化爱好者积极参与进来,共同开启这一寻宝之旅。
时至今日,尽管榆林城中难觅真实骆驼的踪迹,但“驼城”的名号却愈发响亮。驼城不仅与骆驼有关,她还饱含戍边将士英勇的抗争精神,是长城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骆驼坚韧不拔的精神与长城雄浑壮阔的精神,在这片充满生机的土地上相互交融,不断孕育出崭新的奇迹,最终凝聚成为熠熠生辉的“驼城精神”,激励着一代又一代榆林人奋勇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