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特约评论员 杨立新（中国人民大学法学院教授）
正是春节欢乐时分，传来宁波雅戈尔动物园老虎伤人的噩耗，人们都在为死去的老虎和死去的人而悲伤，同情他们的遭遇。这是任何人都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网络上正在讨论对这个案件应当怎样适用法律的问题。结合目前网络上说到的案情，我做如下分析，如果案情有变化，则这些意见应当根据最终认定的事实进行修正。
这个事件有两个损害，因而这个事件中就包含两个法律关系，而不是一个法律关系。一个是受害人死亡损害事实发生的法律关系，性质是饲养动物损害责任；另一个是老虎死亡损害事实发生的法律关系，是动物园的财产损失，也构成一个侵权损害赔偿关系。
先分析第一个法律关系。受害人死亡的损害事实，发生的是饲养动物损害责任。有些人强调受害人是不是消费者的问题，即是否买票成立合同关系。其实，对于造成损害是否构成侵权责任，与是否成立合同关系并无大的关系。《侵权责任法》规定饲养动物损害责任，并不过多考虑合同问题，而是侵权问题。
在确定对此法律关系考虑适用法律的时候，一是损害是动物园的老虎造成的，动物园是老虎的所有人，是饲养动物的人，但是动物园对此已经尽到了全部的注意义务，没有任何过失；二是死者未购票入园，钻入虎园，爬上高墙，挑逗动物，致使老虎将其拖入老虎生活区，自身具有重大过失；三是事件发生后，动物园尽到了所有的抢救义务，亦无过失。根据这样的事实，可以考虑适用的法律，一是侵权责任法第81条，二是该法第78条。前者是动物园的动物损害责任的特别条款，后者是饲养动物损害责任的一般条款，因此，按照特别法优先于普通法的法律适用原则，应当适用第81条。第81条规定的是过错推定责任，损害发生后，首先推定动物园有过错，动物园能够证明自己没有过错，因此不构成侵权责任，是由于死者自己的重大过失引起的，责任自负。
有人主张要按照第78条规定确定责任，也有道理，这样，应当适用无过错责任，即使动物园没有过错，死者有重大过失，动物园也应当承担部分责任，以10-30%为宜。不过，虽然第81条规定本身就有错误，但既然第81条是有效的法律，还是应当适用的，而不能适用第78条。根据以上分析，对于受害人的人身损害，动物园不构成侵权责任，不予以赔偿。
再分析第二个法律关系。对于动物园老虎死亡的损害，即财产损失的问题，可以考虑适用的法律是：首先是可以适用《侵权责任法》第31条关于紧急避险的规定，在受害人被老虎拖走遭遇极度危险时，动物园用其他方法避险不成，用枪将自己所有的老虎打死，是万不得已采取的紧急避险措施。为了避免他人的危险而打死自己所有的老虎，造成自己的损失。按照第31条规定，引起险情发生的人，以及避险受益人，都有责任对紧急避险人的损失承担责任。而本案的受害人，既是引起险情发生的人，又是受益人，并且具有重大过失，因此应当赔偿动物园的损失。其次，可以考虑适用该法第6条第1款规定，受害人一方具有重大过失，造成动物园财产损失，有因果关系，构成侵权责任，应当按照自己的过失程度和行为的原因力，承担适当的赔偿责任。
以上两种适用法律的意见，前者为优，更具有说服力，我倾向于采用这种方法确定责任。有人会问，人已经死了，还能够承担责任吗？由于受害人的侵权债务是在其生前产生的，因此，在其死后，应从其遗产中承担赔偿责任。对此，动物园享有损害赔偿的请求权。
在本案中，动物的死亡和人的死亡，都值得同情，但是更值得强调的，是在危险的区域中活动，必须遵守规则，防范自己的危险和损害发生。那些不遵守规矩，不遵守公共秩序的人，就特别容易发生危险。对于凶猛动物的挑逗，成年人应当知道其后果。这个案件更能够警醒这样不守规矩的人。应当特别说明的是，人死为大，值得同情，上述法律适用的分析意见，都是从法理角度而言。至于情理，可以另说，动物园依法享有损害赔偿请求权，但其是否行使这个权利，要看动物园自己。侵权责任法维护的是行使权利和履行义务的正常秩序，只要发生损害，按照侵权责任法的规定，确定是否构成侵权责任，是否应承担责任，社会公共秩序才能够得到保障，所有的民事主体才能够享受安全的环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