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骏:我的爷爷

2024.02.28 08:48 在榆林网 马骏

我的爷爷丙寅年(1927年)八月初九出生于榆阳区上盐湾镇姬家坡村。爷爷是老爷辈们的第一个孩子,老爷们希望子孙兴旺,便给他起乳名叫“挨子”,言下之意是子女一个挨着一个。长大以后,爷爷取名马国兴,意为国家兴旺发达。

因为爷爷是长孙,且家境不错,小的时候吃住都比较好。最难得的是他获得两次上学的机会,11岁、12岁到邻村富人家念冬书。那个时候基础教育还没有普及,一些有钱人家会利用冬季农闲的时候在家里办子弟私塾,教授户家子弟读书,爷爷就在这样的私塾里接触到了中国传统经典文化。

爷爷的父亲是靠织口袋过日子的毛毛匠,爷爷的二爸是皮毛贩子,爷爷的三爸、四爸是赶牲灵做小本生意的。爷爷在结束了两个冬天的基础教育后,十三四岁时就同父辈们一起扛起了生活的重担,赶着牲灵走西口、上草地、下南路,贩卖油盐、布匹、皮毛、针线等。老人们常说,“小子娃娃不吃十年闲饭”,爷爷十来岁的时候就开始干活劳动养家糊口了。生活是最好的人生导师,在各种变化的劳作当中,爷爷领悟到了短短两个冬天所读诗书的真谛,只感恩、不抱怨,只恭敬、不傲慢,随时发现别人的需要,安顿给他的事情件件能办好。所以,爷爷十五六岁赶牲灵的时候就是领头的。那时候是战争年代,赶牲灵要在红白区穿行,行事要特别机灵、谨慎,否则连性命都难保。少年时代的爷爷已然出类拔萃了!

爷爷在十五岁那年娶了同样十五岁的奶奶。十九岁时生了我父亲,一生养育了三男三女六个孩子(父亲是爷爷生的第三个孩子,前面的两个孩子都没有活下来)。从父亲三岁时和老爷分家起,爷爷就挑起了养活一大家子的生活重担。为了把子女养大成人,他和奶奶吃了数不尽的苦。爷爷特别重视教育。我的父辈上学期间,他经常是头天晚上借钱、借粮,第二天打发子女们上学。在连肚子都吃不饱的年代里,他克服重重困难坚持不懈地供所有的子女上学。

爷爷是个乐观主义者。当儿女们担心家里的生活,学习上打“退堂鼓”的时候,他总是说“不要怕,只要你们好好学习,家里再艰苦、再困难,也没关系。没有文化什么也做不成。我们家的生活总会有办法的,你们不要担心。”村里好多能人都打劝他说:“不要供了,念书没用的,看看你那么多的娃娃,以后你怎么办呀?”他说:“天塌下来,有头顶着,困难总会过去的。”爷爷的六个子女除大姑上了小学、三姑初中毕业外(她们是自己不愿上学了),其他子女都有较高的学历。我父亲历任榆林市天然气化工厂筹建处主任、第一任开发区管委会主任、市政府市长助理(正县级),二爸是兰空正军级干部。父辈们上学欠下的债,直到爷爷快七十岁的时候才还清。

爷爷和奶奶一起生活了七十年,虽然偶尔会有争吵,但他从没有跟奶奶动过手。他经常对我说:“咱们这个家全靠你奶奶了,她可把罪受砸了,没有她就没有我们这个家。”“爷爷肚量大,有什么难事在肚里能装下,她一个女人家,想不开,遭了一身的病,实在不容易。”“爷爷多少还在队里负点责,不受重苦,你奶奶为了咱这个家受结实了。”长辈们的夫妻关系一直是我们的榜样,他们在各自的位置上操着各自的心,付出着自己的付出,在他们眼里,只有儿孙们的得失欢喜,全然忘记了自己。

爷爷在村里是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者,村里各家遇到大小事情,爷爷总是那个平衡关系的人,村里爷爷的同辈管他叫“挨哥”,侄儿辈们叫他“老大”。他为人耿直,粗中有细,能屈能伸,公正又愿意付出,自然就成了村里处理评判事物的标杆。爷爷为人行事向来坚守三条原则:一是人心要正,要有良心;二是站在别人的立场上想问题;三是把银钱看轻一些。再困难的事情,经他调解,都能处理好,经得起时间的考验。爷爷说话声音高,但从不给人操坏心。村里那些不讲道理的婆姨们,只要有爷爷在场,都不敢胡搅蛮缠。

爷爷反对酗酒,他这辈子只醉过一次。就是我二老爷请人聚会的时候,酒喝光了,让他去邻村碎金驿酒坊买酒。掌柜的想试探爷爷的胆量和毅力,给他端起一大碗“烧刀子”说:“喝不完,不许走。”他知道客人在家等酒了,急着赶时间,二话没说就喝下去了。最后还是安全地把酒送回家才醉倒了,这也是爷爷一生中唯一的一次醉酒。酒坊的掌柜事后直翘大拇指,夸爷爷是好样的。

爷爷当村干部47年,大家都叫他“老书记”。他带领村民规划建设了新农村、打坝修梯田、开煤窑、修三级抽水站。村里7条深沟都打起了淤地坝,造坝地3000亩,修水平梯田近万亩,修果园2000亩,拦河整水浇地500亩。爷爷执行上级的政策过于认真,在农业社的时候,严格按上级的标准,自留地留少了,让村里人吃了不少苦。为了不影响修梯田,他带头迁移祖坟,引来家族里亲人的不满。为队里的事情他经常是早出晚归,舍小家顾大家。有一次深夜从十几米高的垴畔上跌下去,差点发生生命危险。爷爷的生命里一直有着家国情怀,即使是一个农民,两个冬天的读书经历,塑造了爷爷作为一个中国读书人的气节和生活方式。

爷爷做人做事端端正正、清清白白,在队里干了几十年,唯一在他卸任的时候,要求队里批给他一块宅基地。爷爷晚年一直住在城里,他说过很多次,想回老家住些日子,因为老家是他建设和奋斗了一辈子的地方。我们子孙一直担心他的生活问题,没有陪他老人家回老家住。可他就这样悄悄地走了,给我们子孙留下了永远的遗憾!

爷爷是一个平凡的人,可他生命中的点点滴滴却很不平凡。他的一言一行深深烙在我的心里,指引着我的人生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