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云:陕北转九曲(地方文化)

2017.01.25 00:38 榆林日报 龙云

文/龙云

只要是陕北人,都转过九曲。它不像秧歌,需要学扭;它不像唢呐,需要学吹;它不像信天游,需要学唱。它只要两只脚,会走就行。上至九十九,下至刚会走。即使走不动的老人,还未学步的小孩,也会在家人的背抱托携下,去“转灯”。它图的是“转九曲,活九十”,“转了九曲阵,满年不害病”。摩肩接踵,人山人海,成千上万,是对它最好的形容。

它是一个宏大的场面,它是一种集体的狂欢。

龙云:陕北转九曲(地方文化)

正月十五,元宵尚未吃毕,敞滩里的“九曲黄河阵”就拉开了阵势。

“转九曲”是一些粗通文墨人的表述,“九曲黄河阵”是文化高深人的文化称谓,陕北人习惯叫“转灯”。

还是“转灯”更简洁明了。

“灯”,自然是主题了。灯不大,比毛桃大,比苹果小,就像窑里的油灯,但不是瓷的,不是铁的,是面的,是泥的,也是萝卜的、洋芋的。

陕北人土性,萝卜切大块儿,洋芋削个多半,中间挖个坑,就是灯碗。碗里倒上老麻油或清油,用高粱细秸切成两厘米许的T字小节,缠上棉花,就是灯芯。冬天的风微微吹过来,灯里的火光摇摇曳曳,乍明乍暗,很像天上的星星,眨着生动的眼睛。灯里的油也很讲究,是正月里秧歌沿门子时每家每户集来的,我那时还小,最爱跟在秧歌队后面看一个院子一个院子沿门子,每到临尾,一个手提两只油篓的队员就会将篓盖打开,凑到门口,主人家就会将一勺麻油或一勺清油注入油篓。伞头眼尖,适时将伞顶一倾,高声吆出一句“献”字,秧歌队员们下接上音,拉长尾音,众口和声一个响亮的“献——”。我至今还记得,那一声“献”是如此的悠长和动听,是对这种集体行为的“点赞”。他们不是缺钱,是要表达一种捐爱之心,也是取意“万家油”之吉。

灯杆是高粱秆,倒栽,杆端是泥捏的灯盘,灯盘上沿,围的是纸粘的五色灯罩。离远看,点点嫣红,甚是好看。

早在几天前,人们就参与了这种集体的劳作,有萝卜的拿萝卜,种高粱的贡献高粱秆,免费,义务。人们簇一起,体会这种狂欢的前奏。切萝卜、削洋芋都是女人的营生,这里也是欢乐的漩涡,有那爱耍笑的婆姨会一不留神将一个奇长的萝卜杵入一个俊俏媳妇的怀中,俊俏媳妇刚过门,还没有防及这一招,脸上就腾地浮起一片红云。儿时的我曾纳闷,这有什么好笑好热脸的,后来学习文化人类学,研究陕北文化,才知道那些真正的性意识不是什么低级趣味,它就是人们在象形化和祖根化过程中逐渐萌动和固化下来的不自觉意识。

按理说,这些东西都不昂贵,也完全可以像喜欢现代的村子那样用电灯用木杆替代,但虔诚的真正将转九曲升华为一种宗教情感的村子里,还是一直保留着这种“落后”的传统。其实,这才是真正的情怀、真正的乡愁、真正的接地气。他们想用最原始的器具、最质朴的劳作,上达最虔诚的天意。他们很少有人知道,这种来自于对“灯”的崇拜,就是人类最早的“火崇拜”。他们不需要知道,他们只需将这种“仪式”用自己的行动一个步骤一个步骤地完成,就了了心愿。“心”即神,“神”即心;心诚则灵。以此去理解,他们才是真正的大智若愚。